摇光

你是我堕入凡间的璀璨星火。

 

黄濑凉太第一次被人夸赞漂亮时，他微颤颤地抖动着肩膀，抬头用着干净怯生的眼睛看着那人，接着头发被那人的大掌抚摸而过，带着温度的手心让他留恋无比。

他问，“是真的吗？”

“当然。”那人这样回答。

后来，他成了他短暂生命中唯一的光明。

 

 

巷子里传来沉闷的拳头声伴着时不时痛苦的呻吟声，在交错着日光的阴影处，大路上人来人往，并没有人去在意孩子们的斗欧打闹，或许也并非没有注意到。

事不关己高高挂起，大概是很多正常人的思维，对异常的事物抱有抵抗的心理是大众行为，即使是在这众多人之中出现偶尔那么的一两个人，对待某人某事抱有不同的观点，但看到大多数人都保持着那样的看法，久而久之，你便也不敢再去伸出你帮助的手，渐渐的变成了冷漠的人。

就犹如你在路边看到有人生病而倒下，你想伸出手去扶他一把，但是，当你看到路过的人冷眼旁观的毫不在意，你便也会打住你同情的心，纠结，内疚，反复思虑，最终你还是没有伸出你援助的手。

到后来，你觉得，这个世上，根本没有可怜人，或是，可怜之人必有可恨之处，结果，你也成了你最开始遇到的那些冷眼旁观之人。

所以，世态炎凉。

你也是身不由己，随波逐流了。

但是，你却从未有想过，你的犹豫不决与你后期的冷漠也是伤人的利刃，又会有多少人向你看齐，变成你现在这种人。

冷漠，是一种病毒。

他或许并不会直接伤害到你，但是，若有一天，你的亲人，情人，恋人，友人，也像你曾经想要去帮助却没有帮助的那个人一样，倒在了路边，而他们却像你一样，并没有伸出去援助的手成为了你重要的人死亡的直接因素，你才知道反省，反省曾经的你，是有多愚蠢与片面。

 

黄濑凉太坐在地上，抬手用和服衣袖口擦了下嘴角的血渍，冷冷的看着将他围成团的少年们，接着，他忍着疼痛的双脚站了起来，周围响起了一片唏嘘声。

“哟！黄濑，你的脚还没断呀。”

“诶嘿——果然是不同我们一样的人种啊。”

“是不是有山神大人附体啊。”

“……”黄濑不说话，也不反驳他们的说词，一双眼睛光亮亮从带头的那个孩子一直打量，打量到站在最远的孩子身上，他知道，这其中，并不是每一个人都是想要欺负他，只是，被带头的孩子占去了大半优势，如若不听从他的指示，那些人也没有什么好果子吃。

“唔！”头发又被人揪住，脑袋被拽到一边撞在边上的墙壁上，很疼，他吃痛的想要去掰开揪住他头发的那只手，然后那孩子说，“你们看你们看，这头发和我们完全不一样啊。拿刀来……”

有人给他递上小刀，他揪着黄濑的头发，让人按住黄濑的脑袋，哧哧地声响，头发缕缕掉下……直到他们玩得开心后被各自的家长叫走，日下西边，他才一瘸一拐的从巷子里走出来。

 

在封闭的山庄里出生的黄濑凉太，拥有着一双褐色的瞳孔，一头金黄色的发，明明好看让人移不开眼，却因为出生那年一场大水灾而将他定为不祥之物。

父亲因为那场水灾而丧生，母亲将他带到了能够自食其力的时候也撒手西归……此后，没有了母亲的庇护，他便日复日，年复年的遭受着这种压迫到如今。

 

他走到山脚下的小木屋前，那里有祭拜神仙大人用的祭品，他靠在边上树荫之下，拿起村民敬奉的馒头，干涩的咬了口。

他拉起嘴角笑了下，山神大人附体吗？那你们就只当是奉献给了我这位神仙大人了。

黄濑凉太不信鬼神之说，尽管村里的人都认为是真的有山神大人，十多年前那场大水灾也是因为山神大人的出现而退去，从此，人们将山神奉为了真正的神，而黄濑被人盖上了祸害的章。

他用着山神贡品渡日有些时日了，他想逃出这里，逃出这个让他讨厌的地方，去向山外的世界看看，哪里都好，只要不是在这里，但，对于一个十多岁的少年，身上没有半文钱的他，拖着一身病痛，根本无法走出这座山。

黄濑吃完那个馒头，看了眼通往山顶神社石子小路，他一次也没去过，母亲还在的时候总是叮嘱不可以冒犯神仙大人，虽然他并不相信，但因为是母亲的说话，他也只是站在山脚下抬头仰望，他并没有可以能够拿来敬贡的物品。

今夜又是注定是个无处可去的晚上了。他望了望回程的路……又转过头来望向通往山顶的石子小路，最后，他往山上走去。

不为别的，只是看到了山顶竖着的威严不可冒犯的神社，明明没有人在居住却被人装修的那样漂亮，反正也不会有人知道，借住一晚也不是不可以，或许，以后还能经常来借住。

 

他用尽了一个馒头所得来的力量，爬到了山顶，当他站在神社前看到宽敞又空无一人的房子时像是发现了宝物一般，“好棒！”

他爬到檐廊下的木质地板上打了个滚，随后平躺在地上，看着屋檐上的挂饰还有已经挂了星星的天空……

“呜啊啊啊！！——”他大声喊了出来。

空气是清新的，他是自由的！第一次感觉到活着真好！！

他又在地上打了个滚，然后突然身体撞上了个什么柔软的物体，他愣了一下，看到自己撞到了一双穿着袜子的脚……

“咦——！！”他猛地一下从地上弹了起来，接着，他看到穿着灰白和服的红发男人——

“啊！！”见鬼！！！他根本来不及多想，赶紧溜下走廊想要逃开，脚上传来违合感，手臂也让人给抓住，“啊呜呜——我没有做坏事……”吓哭了……

“……”

接着头顶有一只温暖的手掌，在他凌乱的发间揉了揉，带着温柔的力道，黄濑止住了哭泣，怕是这一生，他都没有被人这样的对待过，就连母亲也是一样……

他抬起头来看向那个他以为是鬼的成年男人，却见他用着他腥红的眸子带着温润的光注视着他，而这个男人与他一样，异发异瞳，只不过自己黄色，而他是鲜艳的红。

很漂亮。

这是他的第一感觉。

“怎么不哭了？”他的声音透着硬质的冷感，传达过来有着独特的温柔。

“……你…你是谁？”他问。

“赤司征十郎。”

“……名字根据发色取的么？”

“你呢？”

“才不是。”

“我也不是。”

“我又没有问你的名字，我是问你是谁……呃，不对，我是问你是谁？呃……不对……”黄濑觉得自己好像没有办法清楚的表达出来他想问的问题，大概是太久没有与人说话，舌头用起来都觉得有些打结，而且，还表达得不清不楚。

面前的赤司笑了，“我是住在这里的人。”他这样回答他。

黄濑歪着脑袋想了想，“你跟我一样没有地方可以去吗？”

“……你没有家？”

“没有。”

“父母呢？”

“没有。”

“那你是……”

“我偷吃神仙大人的贡品生活的！”黄濑竟然将这种小偷行为说得有几分自豪。赤司愣了愣，才明白这孩子是想在这里做什么，他拉过他瘦弱的手腕，牵过他单薄的手掌，往屋子里走去。黄濑愣愣的跟在他身后，并不知道这男人想要做什么，但却觉得意外的并不是很害怕，他之前没有注意到的是，里面竟然有宽敞明亮的房间，还有温暖的被炉，米榻榻上还铺着干净的被褥……这些东西，他都只有在母亲还在的时候见过用过，后来，因为母亲的离世，他的那个家也被人放火烧了，自己所幸醒得及时，躲过了灾难一场。

“过来，小家伙。”

“……”黄濑这时候才有些胆怯，刚才他还将赤司当成与他一样的难兄难弟，现在想来，自己才是不会有人要的东西。

赤司见他不动，又上前来，弯腰将他抱起，十三四岁的黄濑凉太，也算是个大男孩子了，但毕竟赤司是成年男性，所以抱着也没什么问题，黄濑太过于吃惊，完全呆住，也没想要去挣脱赤司的手臂，一直被他抱到了浴室。

他看到浴缸里放着的满满热水，才知道刚才这男人来做了什么，他抬起头，看向赤司，看到他面前的灰白色和服因为抱了自己的原因被蹭脏了一块，他脸红的低下了头，“对不起……”

“嗯？”

“弄脏了你的衣服。”

“不会。来洗澡。”

“……”

“会自己洗吗？”

“……会是会…但是。”

“那就自己洗。我去拿衣服给你。”

“……”赤司说完就离开了，黄濑纠结着在陌生人家里洗澡这事，怎么想着怎么别扭，但是，在别人家呆着，这样脏脏的自己也很失礼，最后他还是脱掉了身上的和服，钻进了水里。

热水……

他吐了口气，温暖的气息随着热水与流动着的热气一起混进了他的体内，他在这一瞬间竟然好想哭，明明，被人欺负成那样都没有掉过眼泪。

赤司进来的时候黄濑已经洗干净了，他放下手中的衣服将黄濑从水里面提了起来，拖起浴巾给他擦拭着身上的水滴，他才看到，这孩子身上的青青紫紫，全是淤痕。手指在上面触碰而过，他感觉到黄濑身子缩了缩，直到他擦拭到他金黄色的头发，他才看清楚这孩子的脸。

“你真漂亮。”他不由得感叹到。

“！”黄濑却开始颤抖起来，他从来没有被人夸奖过漂亮，不，任何赞美的词都没有人在他身上被人形容过。因为自己这副样子，被村里人认定为不祥……

“怎么了？”赤司也觉察到他的不安。

他微颤颤抬起头来打量赤司的脸，除了温柔之外，并没有任何嘲弄他的表情。他才小心翼翼的开口，“是真的吗？”

赤司笑了，按在他头上的手，隔着毛巾揉了揉他的头发，“当然。”

“……”黄濑低下头来，勾起唇，“那一定是因为你是个温柔的人。”

“……”赤司竟然被一个孩子说了不明不白的话，他还没能听得懂。

见黄濑又抬起头来，“因为温柔的人，看什么事情都是美好的。所以，我在你眼里，也是漂亮的。但其实，我并不是哦。小赤司。”

“……”赤司一口老血，不知道在这里存在了多少年多少年了，竟然被半大个孩子叫了‘小赤司。’还被教训说了一堆他根本听不懂的说词，他不禁手心用力的揉了揉孩子的头发，再拿过衣服将他带着伤的身子给包裹住，带子在后腰上系了个结。

“出去了。”

黄濑看着自己身上干净的和服，抬起手臂嗅了嗅，属于这个男人的味道……让人安静，他看着男人出去的背影，也跟着快速的走了出去。

赤司将他安顿在被炉里，又转身去到了厨房，端出来了一碗热腾腾的米饭，还有味噌汤，以及放在盘子里的与蔬菜叶子搭配在一起的排骨……

“诶——这个是给我的吗？”

“快吃。”

“诶诶诶——为什么！难道这是神仙大人对我恩赐？！”

“……”赤司觉得这孩子有些闹腾，话特别的多，想要说声让他闭嘴听话的时候看到他神彩熠熠眸子后自己反而闭了嘴，他的脸上还有淤青，眼角有些浮肿，颤动着睫毛，时不时的看向他，吃得挺快，但又意外的有教养。赤司拍了拍他的背，“你慢一点。”

“嗯！我叫凉太，黄濑凉太哦。可以批准你叫我凉太了，小赤司。”赤司黑线，为毛是一副让他感恩戴德的语气让他叫他的名字……

“凉太不觉得‘小赤司’比你大很多很多吗？”他问。

“咦——叫赤司大人？赤司桑？还是赤司尼酱？”黄濑放下碗筷，说了声谢谢招待转过头来问赤司……

赤司眸子一闪，他突然想让黄濑让他一声‘征哥哥……”仅只是想到，自己身上却起了一身鸡皮……

“想好了？征哥哥？”

“！！！”端着盘子想要离开的赤司手一抖，差点没掉在地上，转过头来时，黄濑对他咧嘴一笑，“好啦，我不会这样叫小赤司的。我又没有哥哥……”

“……”黄濑的言下之意其实是，他又没有可以称之为亲人的东西，所以也并不了解叫哥哥的好处。赤司也算是听明白了黄濑的说话，扔了句，“随便你。”走了。

“……”黄濑抿嘴笑了。他拍了拍自己的脸，好像不是很疼，他又用力的拍了下，呃……是有点疼，应该不是做梦，他摸了摸自己的腹部，又看了看身上穿着的干净衣服，要这真是做梦，他倒也愿意永远不再醒来……

洗了热水澡，被投食了美味的食物，坐在被炉里的他，睡意很快就上涌了，赤司出来的时候，小家伙已经趴在被炉里睡着了。他弯腰将黄濑抱了出来，转身将他抱进了隔壁的卧室，放在被褥里，替他盖好被子，自己又去洗了个澡，出来的时候，半轮月亮已经挂在了正当中。

他也才收敛心神，回去卧室，关上了灯，跟着小家伙一并躺在了被窝里，黄濑身子很凉，睡了这么久依然没什么热度，他撑着侧脸，将他搂得更贴紧自己一些，黄濑感受到了他的触碰，也朝他胸口挤了挤……

从那一日开始，赤司征十郎便开始了与黄濑凉太的奇妙同居物语。

但他是人类，他却是神明。

一个半大的少年，一个成年的男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