摇光

十三

怕就怕，情依然，人不在，这半生空等闲。

他荒芜的生命中，还会不会绿意盎然。

黑暗中他睁开了眼，胸口沉甸甸之感，他动了动手指，听到病房里医疗器滴滴的声响，他发现自己还活着……目光流转，他没有看到他想见的人，他张了张嘴唇，喉咙特别干渴，而他小小的动作惊动了护理人员，那人快速的按了床头的警报器，拿开了他的氧气罩，他有些迫不及待费尽力气，断断续续的问，“我…哥哥呢……我想，见他。”他缓慢说着自己的需求。

阻隔了一切光源的那个世界，阴冷寒冷，在他以为连声音都无法传达的那个地方，却听到了兄长对他的说话，他想知道那是不是一个梦，但是，除了听到兄长的声音之外，并没有其他的梦镜，他机质冰冷的声音如是嘲讽，激将着自己，让他迫切的清醒过来。

在他临死前，感受到了失去了多年的兄长的特殊关爱。

但护理人员并没有将他的话听进去，叫来的仅只有医生，他害怕自己在还没有见到兄长之前又会再次昏过去，凭着强大的意志力保持着清醒，但这清醒并没有唯持多久，在做完一系列的常规检查后，他又再次昏了过去。

而这边的赤司接到通知时，他正坐病床边握着黄濑冰凉的手，听到属下的汇报，他也露出了久违的微笑，发自内心的笑颜，他将他的手放在唇边亲吻，低声说，“凉太，小征他醒过来了哦，等到明天，你一觉睡醒就能够看到他了…”床上的人自然不会回答，所幸的是他回家早，抢救及时，并没有什么太大的危险，而现在的他不过是因为麻醉原因而陷入昏迷。

在生死边缘走了一回的何止是二少爷与黄濑，而他的精神力也在这一天，死了一回。他抿紧双唇，将他的手背抵在额间，刘海遮住了深情的双眼，他真的爱惨了这个人，爱惨了他，但是今后，他不得不要放开这双手，让他走。

他的这份爱也将永远封尘在心底，连思念都不敢。

 

不管夜晚多黑暗，天明还是按时的到来，清晨的阳光的照进来时，床上的人睁开了眼，由蒙胧变成清明，在看到赤司也朝他看来时，他下意识的移开了眼。

白色的墙壁白色的天花板，浓浓的消毒水味道还有手被那人握在手心，这里是地狱！！确认到此时他立刻又闭上眼睛，想强迫自己再一次失去意识。但连接着那人的手被人也在瞬间紧握，而后，他感觉到人在渐渐的松开他的手……耳边响起那人唤他名字的声音，沙哑得如同哭过，他叫他，“凉太。”

“……”他没有回答他的说话。

听到他又说，“小征并没有死。”

黄濑睁开眼睛朝他看来，仅不过一日不见，这个人憔悴了，他压低着眉檐，故作轻松的强颜欢笑，以为他没有听到，他又重复了一次，“小征他没有死。”

“……”他知道赤司并不会骗他，但他也没有因为小征没有死而显得高兴，在知道自己没有死成的那一刻，沉重的感觉早就蔓延了全身，而现在，小征没有死，他也没有死，那就只是向他说明着，他们三人又会一次回到从前那痛彻心扉的日子，又要持续着这样沉重的感情活下去，连死的权力都剥削了——因为小征没有死，他也死不成。活着不能在一起，死也是枉然。

“让你失望了，他没死成，我也没有。”黄濑回答得很冷淡，褪去了那层温柔的外衣，露出了他骨子里的冷漠无情。

赤司愣了，他并没有伴随着黄濑的成长，并不知道黄濑其实生性凉薄，假慈温柔，而现在的他，亦然是对于黄濑来说是一般的普通人，除去了弟弟恋人这些名号，对他而言，赤司多不过是制造这一出悲剧的幕后人，此外，他想不到其他。

他突然不知道要怎样向这个人解释，那些事情他并没有做，但就目前看来，无论他说什么黄濑都不会相信。他低下头，有太多的话想说，也想道歉，为无聊嫉妒而伤害到他，但是，现在都已经是无济于事。

时间停滞了很久，黄濑想从床上坐起来，他站起来伸手想将他扶起，被碰到黄濑的身子时，他明显一僵，他又不知道该不该缩回来，但黄濑除了僵硬之外并没有甩他，他也还是坚持的将他扶正坐起，体贴在的他后背上垫上了一只枕头。

黄濑没说话，有些尴尬的看着窗外。他并非不是不了解赤司的温柔，从小就是什么事情放在心里，但很多事情，你不说出来没有人会明白。他别开脸，脸上浮起红晕，听到赤司说，“这次的事情并没有告诉家里，所以在出院之前，我来照顾你吧。”

“……”黄濑对于赤司这些体贴很别扭，发生了这种事情还冷静的为了他的面子着想，像个女人一样要死要活的现在清醒过来觉得很丢人……

“等你出院后我会从那里搬出来。”他接着说。

黄濑怔了怔，扭过头看他，赤司一直看着他，挂着轻柔的笑意，“当初也是我擅自决定住进来，打扰了凉太这么多年，对不起了。”

“……”

“我不知道我们那样算不算是交往过，若是在凉太心里算是，我深怀感激。”

“……”黄濑依然没有接过他的话，或是他根本不知道要怎样接过他的说词，至少现在的赤司是他不愿意看到的，那样高傲的人放下自尊在他面前鸢肩羔膝的样子……可是他哪知道英雄气短，儿女情长。

“所以，我们分手吧。凉太。”我还你自由。再多的话化成了这么简单的几个字，唯有结束，他们的人生才能重新开始，过去的剧本不能再次改写，只能用这种方式来扭曲结局。你的世界从今以后不再有我。

“！”黄濑虽然已经预想到赤司要对他说什么，现在说出来后，他竟然还是会吃惊，这个苦苦哀求了他很多年才得已走在一起的男人，很轻易的将分手说出了口。黄濑垂下头，心里细细思量，他握紧拳头，闭了闭眼睛又睁开，而后他说，“好。”

“……谢谢。”赤司站了起来，他侧过身朝门边看了下，又说，“我去给你买早餐。”他并没有去询问黄濑想吃什么然后快速的走到了门边，走了出去，顺便拉上了门。

黄濑怔怔的看着被拉上的门，好半天都没有回过神，那个一向谦谦君子的男人在分手的最后一刻都在对他说感激与谢谢，好似自己与他交往一场是神在赐予，而让那个谦谦君子的男人黑化暴走的人也正是因为自己，其实，与人交往并非谁更要谦就谁，因为爱了，所以，都没有对错。谁特么的规定谁就得包容谁？又不是女人！他有些后悔在两个人走的最后一段这么不愉快，那时候他应该大声地对他说出喜欢，至少现在分手了也不会觉得太遗憾。他低下头，若不是你伤害了小征，我一定不会同意与你分手。他摊开手掌，又捧起脸颊，低低的笑出了声音，谁都不能伤害他，就算是你也不行，即使是他并没有死，但你已经划开了伤口……

 

分手后的人还能继续交往做朋友？没有这种可能。都不是圣人。怎么可能看着你与别人在我面前幸福。

黄濑住院了三天，这三天都是赤司在照顾，两个人除了必要的日常并没有其他的交谈，谁都没有开始去提二少爷的情况，默契的到了出院的日子，黄濑回到家就看到客厅里摆放着的纸箱与行李，赤司笑得温和，现在面瘫开始披上了虚伪的外衣，小心翼翼的与黄濑相处，他说，“我叫了搬家公司，傍晚时分大概就能搬完。”

黄濑皱了下眉头说了声知道了便回到了自己房间，忽略了背后的视线，他关上门就钻进浴室里洗澡，两个人几年的相处怎么说可能一点都不了解，赤司对他的感情依旧，他怎么能感受不到……他仰着头水流冲涮着他的脸颊，他突然不明白为什么明明相互喜欢的两个人要就此分开？但是，他也绝对不可能与赤司继续这样装作那件事完全没有发生的在一起……

而小征，他根本没有时间去想他，以后该要怎么相处？

出来的时候，赤司并不在客厅，他卧房门打开着，黄濑想去烧杯热水发现水壶里已经被人装满，倒出来时还有些烫，他毛手毛脚的想端杯子去赤司房间，可是手捧起来时又快速的丢了下去，“啪——”杯子掉地上碎了……黄濑皱着眉头看着被水溅湿的裤脚，嘀咕了句粗俗的话。

赤司听到声响赶出来时看到地上碎着玻璃碴子，黄濑捏着手腕呼呼着，他拎着眉头上前来抓过他的手腕，将他拖到水槽中的笼头下冲水……

“……”

“怎么这么不小心。”赤司说着这话时才看向黄濑的脸，黄濑也注视着焦虑的他，他突然想起他与黄濑已经……他立刻松开了他的手腕，水还在哗哗的流着，他别开脸说了声“对不起。”

“……”黄濑伸过手来拉过他的胳膊将他往怀里一带，赤司身子僵硬，不知道如此反应是好，垂在身侧的手不知所措，感觉到黄濑在他肩膀蹭了蹭，他也终于放松身子，抬手想去拥抱他，手伸出去时竟然有些颤抖，听到黄濑说，“我曾经喜欢过你。”

手停在半空，他失了言也丢了动作。他说他喜欢过他……喜欢过他，喜欢过，过……过去式了么……他勾起唇满腔苦涩，他又说，“小赤司要幸福。”

“……”他多想告诉他，没有你我要怎样幸福？可是他已经再也没有权力说这句话了……他将所有的心酸疼痛都压进了心里，然后他才说，“我买了房子，离这里不远，如果凉太愿意的话，休息日可以过来。”

“……嗯。”黄濑应允着松开了他，他扶着他的肩膀，额头抵着他的额间，近距离的看他的眼睛，他看到黄濑眼眶湿润，他错以为他哭了，而黄濑扬起唇勾起了笑容，最后他拨开他的刘海亲吻了他的额头……

祝福的吻，告别的吻，温柔得似假象。

他也终是没有忍住喉咙里针扎一样的疼泛着酸楚感一并往上涌来，他推开黄濑，转身回到房间关上了门……

只要你幸福，我别无所求。

他单手捂着嘴唇，无声梗咽。

他终还是失去了他。

 

另一边的赤司家的二少爷，住院一周都还没有见到自己想要见的人，无论是兄长还是黄濑，几次申请出院都因为说还没有脱离危险期，而兄长与黄濑的手机没有一个能够打得通，属下带来消息，兄长已经在外面买了房子，搬出了黄濑的住所，所以他才这样着急的想知道真相。

他挫败的坐在床头看着窗外的飞鸟与流云。

放弃的人与正在努力的人。

赤司结束了一天的实习回到家时，看到客厅里坐在沙发上翻着杂志的自家弟弟时，不愉快的皱起了眉，二少爷自然也看到了，他松开领带脱下外衣，去到冰箱拿了罐啤酒，回到沙发坐下，弟弟一直看着他，兄弟俩没有打招呼也没有说话。

一直到赤司将啤酒喝到快见底，二少爷才站起来，绕过沙发后面，从后面搂住了自家兄长，对于二少爷突然而来的亲近他身子一僵，他的脑袋靠在他的肩膀，他侧过脸去看他时，二少爷对着他的脸颊亲了下，赤司彻底的怔住了……这家伙中弹的地方他可记得是肺部不是脑袋吧！出院了不是该第一时间去找黄濑跑他这来有违常理！！连小时候都没有过亲亲脸颊额头这种事情更不用说这么大了……

“需要我拨打120吗？”赤司好半天才挤出了这么句话。

二少爷靠在他肩头，摆着脑袋，“谢谢哥哥。”他说。

“……我可没有做什么值得你感谢的事情。”

“嗯，没有。”

“去凉太那了？”

“还没有。”

“所以？”

“哥哥那天说的那些话我全听见了，所以，是真的吗？”他撑起头来看向赤司的脸，感觉到兄长身子又是一僵，接着他又拿起啤酒喝了口，“你自己去确认不就好？”

“嗯。但是，即使那是真的，凉太也是喜欢哥哥的。”

“讽刺吗？我会真的杀了你的。”

“不记得了吗？那天，因为凉太的事情而拿枪指着哥哥，而凉太见到的第一反应是将哥哥护在身后……”

“那并不能说明什么。”

“说明着，比起自己，哥哥更重要。”

“……”

“人往往在遭遇险境时的第一反应就是他真实的心情。哥哥与凉太分手的原因也怕是哥哥从来没有相信过凉太喜欢自己也是其中之一。”

赤司拨开了他拥抱着自己的双手，冷笑了声，“你知道只是这些吗？”

“嗯？”

赤司转过头直视二少爷的双眼，“他会护着我又算什么？你知不知道他愿意为了你而死？！”

“……哥哥在说什么？”

“我在说，他宁愿为了你而死也不愿意为了我而活！”

“……”赤司的说话让二少爷完全摸不着头脑，只有直勾勾的盯着他想让兄长为他说明他昏迷这几天究竟发生了什么。而赤司仰头将那支啤酒全部都倒进了嘴里，他又指着冰箱，“再给我一支。”

“哥哥！你醉了！！”

“废话。”

“……”二少爷黑线，只得乖乖的转身去冰箱给已经微醺的兄长拿酒，又帮他拉开了拉环，递给了他，赤司捧着那支凉凉的啤酒，过长的刘海遮住了他的双眼，他声音低沉的娓娓道来，二少爷吃惊的睁大双眼，失去了一切的言语，面前的兄长又仰起头长长的喝了口……他不知道该说点什么去安慰他，他知道，除了黄濑本人，没有人能够安慰治愈已经重创的兄长大人。他们是双子，黄濑曾经说过，无论将来发生什么，面前的这个人都会是你的哥哥……

手伸过去，他紧紧的抱住了赤司的肩。

即使，他在这一刻有多想见到那个日思夜想的人，但他也不能将自己的兄长丢在这里，孤零零一人……即使，黄濑至始至终都只是爱着他一人，得到黄濑的心那个人是自己他也不觉得赢了兄长又有多高兴……虽然，他现在的内心如是海浪拍打着的焦石，一下一下的剧烈跳动着，因为黄濑爱着他而欣喜不已……

在兄长向黄濑表白那一刻，他是恨兄长的，多少年来都将靶心当成兄长的脸而射穿过……可是，他依然还是要感谢他，如果不是他，他早就已经命丧黄泉，兄长明知道自己不甘心才会在他病床前说着那一番激将的话……兄长虽然在早年动过想养废他的心可是他却没有真正的想要杀了他……

兄长是温柔的，在那面瘫的面具下隐藏着一颗包容的心。

“哥哥……”

“……”

“我们一起攻陷凉太吧。”

“！！”

“凉太就算是喜欢我，但也不会同意与我在一起的。”

“？”

“可能是我一直主观的以为他喜欢的是哥哥，所以误会了这么多年，但是，我比哥哥要了解凉太。与哥哥分手后的他绝对不可能会同意与我交往。”

“为什么？”

“……理由我说不清楚，但凉太有他的坚持。”

“你没有试过为什么要下这样的定论？”

二少爷双手合十抵在眉心，“他会一辈子活在自责里。觉得因为我的事情而对不住哥哥，就算我们在一起，哥哥也会在我们之间存在一辈子。”

赤司听得迷迷糊糊，明明他们之间错的是在他，而弟弟却这样说，突然，二少爷转过头来看向他，“不过呢！！我可是要先下手为强了，谁要哥哥霸占着凉太那么多年！”

“……”

二少爷丢了这么一句就站了起来，朝玄关走去……

“！！征！！你去哪！！”

“哥哥这里这么大，我要搬过来！”

“！！！别给我擅自决定！”

“我带上凉太可好？”

“！”

“交给我吧，不过，我还是会与哥哥争夺一辈子。”他说着停了下来，歪了下脑袋，“不过，父亲那边不好交待啊。”

“……”赤司根本跟不上弟弟的思维，一下一下的，他完全不明白弟弟在说什么！！又听到他说，“当初想要将继承权夺过来，是想着让哥哥和凉太好好的在一起，不受父亲阻拦。但是若是我们俩都……父亲大人会不会被气死？”

“！！！”赤司从来没有想过自家弟弟从那么久那么久之前就已经想了那么多，做了那么一番觉悟！而他却一而再再而三的觉得弟弟是为了报复……他颓废般的对着他摆了摆手，“你去吧……”

“嗯。”

二少爷不再犹豫，现在的他已经有些抑制不住自己想见黄濑的心情，这么多年独自的想念，他不知道在见到他之后要怎样倾诉……

他要告诉他，他爱他。

一直爱着他。

世间的爱分为多种，爱到至深是亲情，因为爱他，想与他组成一个家庭，从此以后成为至亲至爱的人。他们兄弟，相互误会，矛盾，斗争，甚至想要杀了对方，可是，他们依然不能离开彼此，即使是爱上同一个人，在百转千回之后，他们也都知道了，终还是舍不得你比我早去。舍不得你就如是舍不得自己。

你，就是这个世上的另一个我。由同一个细胞分割成的两个体，所以我们有着相同的样子，相同的喜好，还有相同的爱人。

所以，以后的路那么漫长，我们要携手，好好的往下走，还带上我们最爱的他。